青龙寺樱事

长安春深，朱雀大街的槐荫尚裹着料峭寒意，青龙寺的垂枝樱已浸透了千年佛香。我踏着龟裂的青砖往伽蓝深处去，忽见墙头斜逸出一枝八重红彼岸，恍若空海法师朱笔未干的梵字，悬在唐风鸱吻之上。

密宗祖庭的樱花与别处不同。钟楼前的染井吉野开得磅礴，层层叠叠压弯了檐角，倒似飞天散落的璎珞；藏经阁后的普贤象却矜持，淡粉花瓣裹着鹅黄花蕊，恰如诵经僧人垂眸时颤动的睫毛。最奇是观音殿前那株绿萼，嫩芽初绽时宛如青瓷冰裂，待开到七分竟透出玉色，引得香客疑是菩萨瓶中杨柳幻化。

禅房廊下遇见抄经的老者。羊毫蘸着金粉，在绀青纸上写"花开花落两由之"。笔锋游走间，几瓣关山樱飘落砚台，与贞元年间遣唐使带来的螺钿混作一处。忽记起李义山在此追忆"世界微尘里"，而今满寺游人举着相机，倒像是要把这刹那芳华揉碎了，装进数字的琉璃钵。

暮鼓三通时登上乐游原。夕阳将八重红枝染作火浣纱，远处大雁塔化作一枚紫金石镇纸。穿汉服的少女提着宫灯掠过经幢，流苏扫过石阶上零落的椿寒樱，惊起数点流萤——细看原是手机屏的微光在暮色里明明灭灭。千年古刹的春夜，终究还是让数码时代的萤火虫，驮着长安的月色飞远了。